特別企劃4:回家

從「出走」到「回家」:
台灣人才
啟示錄

不久之前,台灣還面臨著「史上最大人才外流潮」,並被國際研究機構評比為人才缺口風險最高的國家;
誰知一場疫情,加上中美貿易戰等諸多因素交相影響,卻意外帶來了「史上最大人才回流潮」——
大量長期在海外建立事業的青壯世代,如今紛紛回到故鄉尋求發展機會。

在「出走」與「回家」之間,他們的經驗和抉擇各自為何?
又能帶給我們什麼啟示?

策劃、編輯:張翔一、林欣蘋
Story 1

從最大出走潮到最大回流潮,
台灣青年世代的抉擇

《換日線》成立於 2015 年 6 月,彼時台灣正因國際政經環境、對岸市場勃興和國內的長期低薪等問題,出現了「史上最大人才出走潮」一說。根據當年度國發會調查,2015 年赴海外長期工作的台灣人共約 72.4 萬,遠高於 2005 年的 34 萬人,其中並有超過 7 成具大專以上學歷。

當時,《天下雜誌》550 期封面故事《志氣:為台灣人才而戰》高度關注此議題,並援引英國「牛津經濟」(Oxford Economics)研究報告示警,該報告預估,台灣將會在 2021 年面臨全球最大人才缺口。也因此,承接「志氣」的精神,《換日線》成立的初衷之一,便是試圖聯結世界各地的台灣遊子,讓「出外打拼」不等於「漂流異地」,而能促成更多國際交流、甚至回饋故鄉的契機。

如今 6 年過去,時值研究報告「預言」的 2021 年,台灣非但沒有出現全球最大的人才缺口;反而出現「史上最大人才回流潮」。根據移民署 2020 年最新統計,目前來自各國、定居台灣的人士(非持觀光簽證),有近 80 萬人。這個數字不僅較 2013 年成長了 50% 以上,來台工作人士的產業和學經歷背景,也有日趨專業化的趨勢——2020 年經政府許可聘僱的外籍專業人士達 4 萬人以上,不僅較 2019 年成長逾 15%,也創下近 10 年來新高。

各國來台人士創新高

各國來台居留人數

資料來源:內政部移民署

沒人預料到的是,走過鉅變的 2020 年,這個人才流動的「大逆轉」,竟主要來自一場席捲全球,累計確診人數破億的疫情——在過去吸納大量台灣專業人才的中國和美國,如今不僅一個是資訊相對不透明的「疫情來源地」,另一個則是受創最深的國家之一,兩者更自 2018 年以來就陷入貿易戰的政經對立格局中。

上述這種種因素,也都意外導致台灣成為國際矚目的焦點,除了防疫相對有成外,更在全球供應鏈重組的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。這也導致許多人回台本是為了短期避疫,如今卻紛紛決定,若能找到在台發展的機會,就「不再離開了」。

但更值得關注的是,從「最大人才外流潮」到「最大返鄉潮」,主要的變因均來自外部——台灣本身相較於6、7年前,從產業到薪資結構、青年工作者的發展空間等,並沒有顯著而具體的變化。換言之,我們是否真的準備好迎接這突來的「驚喜」?

反過來說,國際間的專業人才流動本是常態與個人抉擇,所謂的「外流」或「回流」並非不可逆的趨勢,更無所謂的道德枷鎖。重點或許更在於,「出走」的人是否積極在外「為國爭光」,而「回流」的人才又是否帶著嶄新的思潮、技術或能力回饋故鄉?

6 年下來,《換日線》長期關注台灣青年世代在世界各地的發展。在「出走」與「回家」之間,究竟發生了什麼事,又給我們帶來哪些啟示?以下是我們從上萬篇真實分享中,挑選出的幾篇代表性故事。

Story 2

【台灣 AI 實驗室創辦人杜奕瑾】
台灣是我自己的家,
也是世界頂尖軟體人才的搖籃

身為微軟亞洲網路工程研究院,微軟人工智能介面「Cortana」的研發總監,杜奕瑾在離開了投身 11 年的微軟後,業界人士紛紛揣測他的動向。一度傳出中國百度、美國 Google 等科技巨擘會是他的下一站,但杜奕瑾在 2015 年接受《換日線》獨家專訪時就透露:「我想回來這裡做點事情。」

而今,他也確實自 2017 年,就「回家」開啟了自己人生下半場的使命——成立台灣 AI 實驗室,希望以 AI 應用為媒介,將世界級的台灣軟體人才「根留台灣」。

台灣第一代「網路創業家」,
赴美尋求更大舞台

其實,杜奕瑾還有另外一個身份,就是台灣人所熟悉的「PTT 之父」、「PTT本人」。全華文世界最大的 BBS 網路社群PTT實業坊,正是由他在 22 年前,就讀台灣大學資工系大二時,於宿舍內用 486 電腦所架設出來的。

其留下來的「鄉民」組織規範,社群的習性與動員力,至今仍深深影響台灣社會與中國大陸BBS社群的發展。

但當年在參與台灣第一代網路公司「蕃薯藤」創立後,杜奕瑾便前往美國尋求更大的舞台,他先在各國菁英齊聚的國家衛生研究院(NIH)從事基因序列與癌症自動化檢測研究,接著加入當時全球的科技巨擘微軟(Microsoft),在美國西雅圖的微軟總部,進行搜尋引擎 bing 的開發,其後擔任人工智慧超過 11 年以上的研究工作,並當上微軟人工智慧團隊(AI.R.)首席亞太區研發總監。

「其實全世界都有頂尖的台灣軟體人才、深厚的硬體資源,如今是時候把大家的力量聚集起來,成立國際級的團隊了。」2015年在短暫的來台出差空檔中,當時正準備推出微軟人工智能秘書「Cortana」的杜奕瑾,對《天下雜誌》、《換日線》採訪團隊篤定地說:「現在台灣在講雲端與大數據,但大數據的下一步就是人工智能的研究與應用,才會給數據真正的靈魂,這是科技巨頭最重視的領域之一,透過Deep Learning 技術上也有了重大的突破。在不遠的未來,我們一定會不斷聽到「AI」這兩個字。而對台灣的軟體人才來說,這會是很好的機會。」(相關報導請見:鄉民的「創世神」 挑戰科技無極限

科技業要轉換思維,
才能停止軟體人才出走

時序到了 2017 年,人工智慧發展迅速,杜奕瑾當時篤定的預言已成現實,台灣科技業的軟體人才實力,更已被全世界看見,除了 AlphaGo 的關鍵催生者之一黃士傑即來自台灣之外;師承史丹佛 AI 實驗室創辦人吳恩達,回台創業的沛星科技(Appier)創辦人游直翰,也在 2016 年獲得世界經濟論壇(WEF)全球青年領袖的殊榮。

「其實,目前還有太多優秀的台灣軟體人才,正在臉書、GOOGLE、微軟或大陸的三大網路巨頭,從事如 AI 等最新軟體應用的研究與開發。」杜奕瑾說:「台灣有著現今科技產業最核心的關鍵——軟體人才,同時也有很強的硬體創新研發能力,然而如果台灣要停止目前軟體人才的出走,需要轉換思維,合理評估軟體人才的價值,深耕用戶體驗。」

他認為,當所有科技巨擘都聚焦在 AI 領域,台灣又有大量的軟體人才,科技業的思維也應該要改變,不能再單純仰仗幾乎只能靠外移、或削價繼續維持國際競爭力的「傳統科技業」。

全球科技新趨勢下,
看到台灣新的世界級舞台

「當年張忠謀董事長,為台灣切出一塊全球電子業供應鏈的獨特地位。」杜奕瑾說:「其實,認真解決用戶體驗發展出來的 AI 平台,背後的邏輯和這個是很像的。」

他進一步指出,當年在個人電腦快速普及,美國大廠主導個人電腦的「規格」時,張忠謀卻看到背後「關鍵零組件」的蓬勃需求,因此透過當時台灣擁有相對其他新興市場較具優勢的技術力,以遠低於美國當地製造的成本,領頭切出了一塊全球新興產業鏈中「硬體(晶圓)代工」的獨特利基市場。

而今日,當汽車、電腦、手機、電視、家電甚至工廠機器,「所有硬體都有 AI 等軟體應用的需求」,甚至(AI)軟體造就的使用者經驗、決定了硬體的市場地位時,這個新興的全球「軟體供應鏈」,台灣若從「創造 AI 應用」這個角度切入,以其成功的模組行銷國際,有 AI 需求的人可以直接利用有其不可取代的優勢。

「重點更在於,全球科技產業的領頭羊,早已從硬體製造商,轉為軟體巨擘了,Google、臉書、Amazon、微軟、甚至賣智慧型手機的蘋果,他們真正的核心競爭力都在軟體。」杜奕瑾說。

「因此,我希望召集《台灣 AI 實驗室》,實實在在地與台灣領頭企業合作 AI 實驗,配合國際科技巨擘與人才,願以台灣在地的體驗與創意,培養台灣的軟體實力,行銷國際。」

「從小做起,一步步來,開發出國際水準的 AI 應用。目標是讓更多人加入這個產業,讓更多台灣的軟體人才留在台灣,也能進軍世界最新、競爭最激烈的科技舞台。」在採訪的尾聲,杜奕瑾如是說。

Story 3

「台灣人別妄自菲薄」律師生涯大轉彎
日本那年教我的事

根據日本政府的「在留外國人」統計,2020 年以前,
赴日留學、就業的台灣人,在過去幾年來不斷增加。

然而一場意外的疫情,讓許多旅日台灣人開始思索去留問題,
部分海外工作者選擇在此時回到台灣,沈佳儀就是其一。

她在 2020 年 5 月回到台灣,如今任職趨勢法律事務所,辦公室就位在台北市黃金地段的大安區。

1 月的午後,冬日陽光灑落在敦化南路,咖啡廳的玻璃窗上反映出上班族的行色匆匆,窗的另外一邊,沈佳儀從容地啜飲著熱茶,大方地分享著自己在日本的職場生活。

圖/沈佳儀 提供

日本政府「在留外國人」統計

資料來源:日本法務省、每年6月之統計

律師生涯的中繼站:
工作 3 年後的 Gap Year

一樣是辦公室樓下的咖啡廳、一樣位在黃金地段,只是場景換到了日本東京的六本木。沈佳儀一面忐忑地在心中沙盤推演著電話裡的應對進退,一面補充咖啡因,準備迎接一天的硬仗。

這是沈佳儀在日本工作 3 年來,記憶最清晰的一幕。

回想當初選擇來到日本打拚,不過是想從高壓的工作中暫時抽身,給自己一點充電、喘息的時間。殊不知,在因緣巧合之下,她卻展開了 3 年比過去更高壓、更緊湊的旅外生活。

圖/沈佳儀 提供

沈佳儀大學就讀法律系,畢業後只花了一年時間就通過高考,取得律師執照,並在家鄉高雄執業。「畢業即就業」的她,生活和同儕相比雖堪稱安穩順遂,但年輕的靈魂仍然渴望著做夢與冒險。工作 3 年後,她終於下定決心,報名了日本語言學校,給自己一個「gap year」。

沈佳儀說當時選擇日本,是因為從小頻繁地隨父母赴日旅遊,對日本的語言文化一直心嚮往之,但一路忙著升學、考試,始終沒有機會好好探索這個既熟悉、又陌生的鄰國。

雖說是「gap year」,沈佳儀可不是抱著度假的心態在準備。毫無日語基礎的她,為了更快接軌日本生活,早在赴日之前便利用工餘時間,上了半年的日語函授課程、通過日語 N2 檢定。實際赴日之後,她更透過一年的語言學校,加上自己在當地打工的經驗,達到 N1 水平。

「朝九朝四」的公關生活,
高強度的語文鍛鍊

隨後,沈佳儀如願進入了日本最大的國際公關公司普樂普(PRAP Japan, Inc.),負責中國市場的相關業務。不過她所面臨的挑戰,也在此時接踵而至,一方面,她的日語程度要應付商務,仍有一定難度;另一方面,中國人的用字遣詞、表述方式乃至於慣用媒體等均與台灣不同,甚至公司配給她的電腦都只能使用漢語拼音、打簡體字,迫使她重新學了一套中文拼音系統。

她的大半工作日常,是擔任中國 KOL 與日本主管之間的橋樑,在行銷內容發布之前,來回溝通公司需求和最終呈現。「日本人真的很龜毛,我要先把中國人寫的文章翻譯成日文,然後主管 check 後再翻回來,但是很多語義或者語境沒辦法完全直譯,而且日本人『頂真』(閩南語,指仔細)到連對方用什麼結尾詞,比如『呀』、『哇』這些,都要改。」

除了親身體認到日本人事無巨細的工作態度外,日本企業的加班文化也令她印象深刻。「日本的公司以客戶為尊,面對客戶的需求,寧願下屬多加班,也不會拒絕。」這也導致員工加班至午夜成為常態,「最慘的時候是加班到早上 4 點,三餐不正常,中間也不能休息。」

超過 12 小時的工作強度,把沈佳儀的日語訓練得流利專業,卻也影響了她的身體健康,讓她選擇在一年後轉職到在日本才剛起步的台灣新創公司,體會到截然不同的企業氛圍和工作節奏,豐富了她的閱歷與視野。

返台發揮所長,
呼籲台灣產業轉型

而在累積了兩年的正職工作經驗後,沈佳儀的「Gap years」於去年步入尾聲。沈佳儀說,選擇在這個時機點回台,固然與日本嚴峻的疫情有關,但其實也和她本來的職涯規劃相符。當年毅然赴日,本就是為了拓展眼界,並非放棄在台灣的法律職涯。如今練好語言、也更了解企業運作的她,返台目標便是發揮所長。

而這也是她回台後,選擇日本法律事務所的台灣分所,協助台灣和日本企業至彼此國家發展之故。她表示,「在台灣的法律領域,會日文的律師還是相對較少,很多人雖然去過日本大學交換、也會說日文,但是程度還無法應付商務會議。」此時,她在日商的「魔鬼訓練」便能派上用場。

在新工作中她更發現,台灣可說是日本主攻中國市場的有利跳板。她分析,因台日特殊的歷史淵源,台灣在日本人心中是所謂的「親日國」,再加上香港近幾年的政治局勢緊張,所以比起中港,日本企業在考慮進入華文市場時,反而更傾向與台灣企業合作。

而換個角度,台灣社會對日本的親切感,也反映在企業徵才時,對於日本經驗的重視。比如她同樣自日本返台、從事建築業的先生,求職時便因其旅日資歷,而獲得不少企業的面試邀請。近年來台灣社會上經常討論的「海歸人才缺乏舞台」、「台灣薪資與海外人才資歷不符」等問題,倒是都沒有發生在他們夫妻身上。

不過言談及此,沈佳儀也分享了自己近年來的產業觀察:「台灣之所以會低薪,是因為許多企業還停留在代工時代的思維,比起開源更傾向節流。產業沒有轉型,薪水自然上不去,不管我們有多漂亮的學經歷都沒有用。」值得一提的是,她近期接到不少傳統企業致力轉型的案子,希望能夠透過創新研發,從內需市場擴展到如日本等海外市場,「這時候,我們不就需要有海外經驗的人才嗎?」

她緊接著以自身經驗鼓勵台灣人才,千萬不要妄自菲薄,「台灣人的語言能力非常好,能夠用中文進入中國市場、英文程度比多數日本人都來得好,學習第二外語的人也非常多——我們應該要善用這些優勢,還有易於向外發展的地理位置,讓台灣的好被更多人看到。」

Story 4

帶著 14 年「中國經驗」回台灣,
我的反文化衝擊

(以下內文由《換日線》專欄作者楊永苓所撰,全文收錄於「2021年」換日線春季號

2020 年 1 月 19 日,一如過往,我帶著行李從上海浦東機場,搭乘春運的班機回到台北,準備和家人歡慶鼠年;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,因為一株微小的病毒,人類的生活方式從此被顛覆。如今一轉眼,一年已經過去,上海那個曾經的家,我還沒有機會回去看看。

自大學一畢業就邁入對岸職場的我,這 10 幾年來確實也想過各種離開中國發展的可能性,但卻從來沒有料想到,一個病毒竟然為我創造了機會,讓我返回故鄉,重新感受在台灣的生活。

圖/楊永苓 提供

中國職涯 14 年,
世界再不相同

我在中國大陸的 14 年,世界發生了許多轉變。中國在世界舞台的崛起、智慧型手機與 4G 網路,以至於目前正在發展的 5G 網路普及、電子金融繁盛、人工智慧與物聯網飛速發展⋯⋯等等。中國不再是昔日的中國,而兩岸人民對彼此的觀點,也在這不斷的變化與交流之中,產生了許多的轉折。

我的「中國經驗」,在早期經常引起許多人的讚賞與羨慕。很多人會詢問我怎麼找到這樣的機會,或是如果想要過去,需要做什麼準備。然而,約莫從 2017 年開始,因為兩岸的政局各自發生了不少變化,所謂的兩岸關係,無論從政府層面或民間互動來說,都越來越「緊張」。

這樣的情勢轉變,也反映在我的自身感受上,最明顯的是旁人不再「好奇」你在中國大陸的經歷與生活,不再詢問「我應該要怎樣西進」。言談之間,話題漸漸轉變成為一種勸退性的詢問:「你很辛苦吧?」以及「有沒有打算回台?」

其實「辛苦」這件事,是從我踏入對岸的第一天就開始了。即便是兩岸關係最好的一段時間,生活在競爭極度激烈的環境,是不可能不辛苦的。至於回台的打算,坦然地說,在新冠疫情爆發之前,其實都僅僅是我在忙碌生活得空之餘,伴著咖啡和日記,發散思緒當中的「遐想」罷了。

對我而言,當初認為自己暫時還不能回台灣的主要考量,不外乎是:工作、薪水和生活方式。

然而,新冠疫情的爆發,改變了這個平衡的現狀(status quo)。

但在疫情爆發的開端,「搬回台灣生活」這樣的變化,其實也不那麼順理成章。從疫情剛爆發時我以為的「短暫滯留台北」,到實際上把整個家搬回台北,中間還是經過了許多掙扎和轉折。即便在疫情過後,我也不會「回到以前的狀態」,因為我們的生活和思考模式,早已不同以往,在疫情發展和時間的推進下,一點一滴地改變。

返鄉後的
「反文化衝擊」與成長

回想 2006 年 1 月,大學畢業沒多久的我,誤打誤撞地接下了公司在北京外派的職務,卻從未料想開啟了長達 14 年的中國大陸職場生涯。這 14 年當中,我所獲得的並不只是「中國經驗」,而是藉由中國大陸這個跳板,讓我有機會看到更為精彩的世界。無論是與全球各地頂尖的國際人才共同工作,或是藉由差旅走訪世界,與其說「開眼界」,不如說這 10 多年的經驗塑造了我的成年生活方式(adulthood)——對於工作態度、方式、人際交往以及人生價值的追求。

因此,如今與其說是「回到」故鄉,這種熟悉卻不完全習慣的狀態,其實更像是自己又搬到了一座新的城市,需要重新調整並適應。

台灣在過去的 10 幾年改變非常多。我固然每年都會回來探訪家人,但真正地以成人的方式生活在這裡,卻還是有些不習慣。除了一些可以找到替代方案的差異,我也觀察到幾點台灣社會與職場的特色,和大家分享、討論。這不代表哪裡的方式「比較好」,但我們或許可以思考其中的差異,也在台灣迎來各國人才齊聚,在未來必然會出現更多的「跨文化溝通」上,降低誤會的產生。

人情味,
「過熟」會有反效果

在台灣,有一項經常為人津津樂道的特質,就是我們的「人情味濃厚」,大家都很熱心,讓許多來台觀光旅遊的外國人記憶深刻。但很多時候,這種對於陌生人的熱心如果過了頭,反而變成打探對方身家、隱私的不良示範。

我在台北,多次被路上的陌生人(不是社交場合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)詢問超過我舒適圈的問題,包括你從哪裡來、從哪裡回來、年齡、工作等都還是基本的越線話題,更甚者還問了你的婚姻狀況,並且評論:「你這個年齡還能生嗎?」

我有小孩的朋友更慘,小孩被人摸、被人抱,或是批評他們教養孩子的方式等,這些也都是「過熟人情味」的表徵。固然大家經常會把陌生人當自己人去幫忙,是非常好的一件事,但強加自己的喜好、標準和價值觀在陌生人身上,就真的是過頭了。

人情味過頭的另一個表現,則是「辦公室人情」。我雖然沒有任何量化的數據或調查,但以我個人的感覺和觀察來說,在台灣,同事間的「人情」真的複雜太多了。這也許是中小企業文化的特色,但其實在職場上,同事並沒有要成為你朋友或家人的義務。當然,如果公司營造的團隊氣氛很好,聚集的一群同事也能真的彼此成為私下的朋友,固然是一件好事。但是「要求同事變成朋友」或是「要求員工把公司當作家」,則是本末倒置了。

「人情」本身就是一個很難去量化計算的標準,經常是給予和接受兩方各自的感受。「施比受更有福」沒錯,但不代表給予方完全不用考量接受方的需求和感受。整體來說,我們是一個充滿愛與關懷的社會,但在情感的交流和溝通上,仍需要拿捏不同場合、對象的分寸。

「泛政治化」當道,
無助解決問題

台灣太過「泛政治化」這件事,我相信許多人都感同身受。在生活上但凡有些抱怨和不滿,經常都會歸結到「政治原因」,甚至因此而產生反感和反對。固然政治人物和我們的選舉、憲政制度,確實對會我們的生活造成影響,但把所有的問題歸結到「政治原因」或是「意識形態」,反而會阻礙了我們去尋找問題的根源,並且解決問題。

泛政治化並不是台灣特有的問題,在許多地方,這樣的特質配合不同的文化、政治與時空背景,產生了各類型的衝突。但因為我們消息傳播的迅速,全民的參與度高,因此整體的社會氛圍都加重了「政治」在我們生活中的份量。尋求政治手段,或是用意識形態解決問題,也逐漸變成常態,似乎自己喜歡的都是好的,而遇到了不同意見者就是敵人。

甚至很多時候,所謂的朋友,只是因為擁有共同的敵人。但其實真正的「友誼」和「聯盟」,如果只是為了共同反對,那麼反對結束之後,只會留下更多的問題和更大的分歧。真正實際、實在,能長遠發展並且能夠解決問題的社群,應該要靠理性和同質性凝聚,並且在主要議題之外,能夠尊重社群當中其他人的其他意見和想法,才會對社會的進步有實質的貢獻。

台灣真的很好,
我們可以讓它更好!

疫情還在世界各地蔓延,我所就職的產業,也尚未從低迷的市場當中走出,未來我會在哪,還不知道。但因為全世界這樣翻天覆地的改變,待一切平息了之後,出現的不會只是「修補」,更多的,應該是「重建」。

疫情讓我們向世界展現出台灣人獨有的韌力和頑強的精神,我們比許多不幸的國家有更多的機會累積後疫情時代發展的資源。把反對的力量轉化為建設,培養自己透過不同的角度觀察、思考的能力,才能在世界重新開啟邊界的時候,更順利地與異文化接軌,提升我們的價值。

很慶幸在我「誤打誤撞」地離開台灣 14 年後,又「誤打誤撞」地回來。最後,希望人類真的能從新冠疫情上學得教訓,懂得謙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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